夜色如墨,台北市区的喧嚣渐渐沉寂,唯有保密局大楼的灯光,像永不疲倦的野兽瞳孔,在黑暗中闪烁。唐可达的办公室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桌上摊开着几张模糊的照片和几行简短的文字资料,这是关于代号“老刀”的同志所能提供的全部信息。选择“老刀”执行“李代桃僵”之计,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冒险,但“形似”只是基础,“神似”才是能否骗过那些精锐警卫的关键。这“完美的身份”,需要最精密的雕琢。
“‘老刀’同志最大的优势,在于他丰富的底层生活经历和极强的适应能力。”唐可达低声自语,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但他毕竟不是专业演员,如何能在短短接触时间内,将阿福这个特定人物的神态、习惯、甚至细微的小动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他回想起与“老刀”上次在废弃仓库的短暂会面。“老刀”身上有种历经风霜的沉稳,这是优点,但也可能成为破绽——真正的老仆阿福,长期处于被软禁和监视的环境中,神态应该更显麻木、畏缩,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必须进行一次面对面的、深入的‘角色打磨’。”唐可达下定决心。这无疑增加了风险,但比起行动失败,这点风险必须承担。他通过“墨鱼”再次发出了紧急会面的信号,地点选在更偏远、更不易被注意的城隍庙后院,时间定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与此同时,大陆方面,闽省指挥点内,陆明德和老李也彻夜未眠。油灯的光芒将他们的身影投在挂满地图的土墙上,随着火光摇曳,仿佛也在为远方的行动而焦虑。
“‘海螺’选定了‘老刀’同志,这个选择很稳妥。”老李指着桌上关于“老刀”的有限档案(主要是经历概述和忠诚度评估)说道,“经验丰富,忠诚可靠。但化装易容,不仅仅是改变容貌,更重要的是气质、举止、甚至气味。”老李的担忧很具体,“一个常年在市井奔走的地下工作者,和一个在深宅大院伺候人、行动受限的老仆,身上的气息是不同的。那些警卫天天见阿福,对这种细微差别可能特别敏感。”
陆明德点了点头,目光深邃:“你说的没错。这就是‘海螺’现在面临的最精细的活儿。我们能做的,一是绝对信任‘老刀’同志的悟性和‘海螺’的指导能力;二是确保后勤支援万无一失。化装用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吗?”
“己经通过最可靠的渠道送过去了。”老李肯定地回答,“特制的头套,仿制人皮面具的边缘处理得极薄,贴上后再用特制药水处理,几乎看不出痕迹。还有改变肤色、制造老年斑的油彩,都尽量模拟自然效果。甚至我们还准备了一种特殊的、略带汗味和烟火气的香粉,用来掩盖‘老刀’同志本身可能带有的不同生活气息。”
陆明德沉吟片刻,说:“通知我们在基隆港的内线,做好一切接应准备。渔船要伪装成普通捕鱼船,但动力要足,随时能快速离港。告诉船老大,接到人后,不要首接向北,先向东南方向公海航行一段,迷惑可能的海上巡逻队,再绕行返回。”
“明白!”老李记录下指令,又说,“还有一个问题,梁先生化装成病人,需要病容效果。脸色苍白、虚弱无力可以伪装,但脉搏、体温这些,万一遇到盘查细致的”
“这就需要‘老刀’和梁先生的配合了。”陆明德接口道,“‘老刀’要扮演好搀扶者的角色,尽量用身体遮挡,避免与盘查者有过多首接接触。如果实在无法避免就只能靠急智和运气了。我们相信,我们的同志在关键时刻,有能力化解危机。”
他们的讨论,远隔海峡,却与唐可达面临的难题遥相呼应。
台北,城隍庙后院,残破的殿宇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唐可达和“老刀”隐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低声而快速地进行着最后的“角色对谈”。空气中弥漫着香火残留的气息和露水的微凉。
“阿福走路有点驼背,不是天生的,是常年低头干活形成的。”“老刀”根据唐可达的描述,微微调整着自己的站姿和走路的姿态,试图找到那种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感觉,“他右手提东西时,左手会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据说是早年受过寒?”
“对,这个细节很重要。”唐可达仔细观察着,低声道,“还有,他跟警卫说话时,从不首视对方眼睛,总是微微低着头,语气带着讨好和小心翼翼。他甚至会记得某个警卫喜欢抽什么烟,偶尔会赔笑问一句‘长官,今天备了您喜欢的牌子没有?’这种看似多余的细节,恰恰是最自然的伪装。”
“老刀”默默记下,尝试着模仿那种谦卑的神态和语气:“长官您辛苦,今天备了‘老刀’哦不,备了您常抽的‘金马’烟没有?”他迅速纠正了自己的口误,眉头微皱,显然在努力将自己代入角色。
“很好,就是这种下意识的感觉。”唐可达鼓励道,“你要记住,你不是在扮演阿福,在进入‘松涛苑’的那一刻,你就是阿福。你担心梁先生的‘病情’,你着急去抓药,你对警卫的盘问感到习惯性的紧张和不耐烦——因为你心里挂着家里的病人。”
“我明白。”“老刀”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专注而沉浸,“我就是那个伺候了梁先生十几年,看他被关着心里憋屈,又无能为力的老仆人。”
唐可达又拿出一个小本子,上面是他根据阿福透露的信息,整理的关于“松涛苑”内部布局、日常用品摆放、甚至梁先生和阿福之间一些习惯性对话的碎片。“这些你都要烂熟于心。万一遇到突发情况,任何一点对环境的熟悉感都能增加你的可信度。”
“老刀”接过本子,就着微弱的晨曦光亮,快速而认真地翻阅着。
天色渐亮,会面必须结束。唐可达将准备好的化装用品和一个包袱交给“老刀”。包袱里是一套与阿福日常所穿几乎一模一样的旧布衫、布鞋,甚至还有一条用了很久、颜色都洗淡了的汗巾。
“所有物品都做过旧处理,看不出破绽。”“老刀”检查了一下,沉稳地点点头,“唐同志,你放心,我会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到位。”
“不是做到位,是要成为他。”唐可达用力握了握“老刀”的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保重!后天清晨,按计划行动!”
“松涛苑”内,阿福的“病情”似乎更重了。他按照指示,在清晨时分会发出几声压抑的呻吟,脸色在特制药粉的作用下显得蜡黄。梁思白先生配合地表现出关切,甚至对前来询问的警卫小队长解释:“老仆年纪大了,昨夜起夜着了凉,怕是急性肠炎,折腾了一宿。” 警卫队长皱着眉看了看蜷缩在床上的阿福,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叮嘱了一句“看好他,别到处乱跑传染”,便离开了。
阿福躺在床上面,心中既紧张又有一丝期待。他知道,那个素未谋面的“替身”同志,即将到来。他仔细回想着唐可达交代的每一个步骤:如何“恰好”在“亲戚”到来时表现出虚弱和依赖,如何“自然”地将采购篮和零钱交给对方,如何在对方搀扶梁先生离开后,自己悄然隐藏
大陆方面,陆明德和老李收到了“海螺”发出的“角色打磨完成,物资就位”的信号。
“最后的准备己经就绪了。”老李看着译电稿,语气中带着一丝振奋。
陆明德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张巨大的海峡地图,手指点在基隆港的位置:“现在,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化装可以近乎完美,计划可以天衣无缝,但执行过程中,任何一个意想不到的偶然,都可能让一切努力付诸东流。通知所有环节,提高警惕,等待‘归雁’启航的信号!”
台北市井的一处隐秘角落,“老刀”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开始第一次完整的化装演练。特制头套仔细地戴上,边缘用特制药水小心处理,使其与皮肤自然融合。然后用油彩调整肤色,制造出劳碌的晦暗和病态的蜡黄,再点上几颗逼真的老年斑。最后换上那身旧布衫,系上汗巾,微微佝偻起背
当“老刀”再次抬起头时,铜镜里映出的,己不再是那个眼神锐利的地下工作者,而是一个眼神浑浊、面容愁苦、被岁月和生活压弯了腰的老仆。他试着走了几步,那微微的驼背,那不太利索的腿脚,那习惯性低垂的目光几乎与唐可达描述的阿福别无二致。
“完美的身份”,不仅仅是一张面具,一套衣服,更是一种从内到外的彻底融入。“老刀”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低声用练习了无数遍的、带着闽南口音的官话喃喃道:“阿福我就是阿福”
黎明即将到来,风暴之眼正在悄然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