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的命令下达,却让张龙和赵四愣住。
两人还愣在原地,脑子里全是李牧画的那几道图。
石头?
烂泥?
这玩意能干什么?比找粮食还急?
“还愣着干什么?”李牧的语调平淡,“天黑之前,我要看到第一批东西。”
“是!”
两人身体一抖,反应过来,不敢再多想,立刻领命而去。
“站住!”
一声厉喝炸响。
沈啸虎终于忍不住了,大步上前,直接拦在了张龙和赵四面前。
他先是鄙夷的扫了一眼地上的图纸,随即用冰冷的目光死死盯住李牧。
“李牧,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府库只剩十天的粮,你不去想办法,却让宝贵的人手去挖这些没用的石头烂泥?”
“你是疯了,还是想让我们所有人都饿死在这里!”
这位少年将军怒不可遏,他无法容忍这种在他眼中极其荒唐的行为。
在眼下这种绝境,每一分人力,都该用在寻粮的上,用在关键的地方。
挖石头?这是在等死吗?
李牧甚至没有看他,只是蹲下身,伸出手,平静的将地上的图样抹去。
“沈将军,我做事,有我的道理。”
“道理?我只看到胡闹!”
沈啸虎猛的踏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我姑姑信你,我可不信!你一个太监,懂什么安身立命的法子?”
“你这是在拿静心苑五十八口人的性命当儿戏!”
话音极重,极不客气。
跟在后面的沈清月脸色变了变,刚要开口,却被李牧一个不着痕迹的眼神制止了。
李牧终于站直了身体,第一次正视这位怒火中烧的镇北军少将。
“沈将军,你觉得现在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粮食!”沈啸虎想也不想的回答。
“错了。”李牧轻轻摇头,“是活下去。”
沈啸虎一愣,觉得这简直是句废话。
没有粮食,拿什么活?
“找到粮食,只能让我们这个月不饿死。”
“下个月呢?明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呢?”
李牧的问话很轻,但话里的意思却让沈啸虎难以招架。
“安北城不是善地,不想办法在这里扎下根,我们永远都是无根的浮萍,一阵风就能吹散。”
李牧的手,指向远处那高大的安北城墙。
“那堵墙,挡不住匈奴的铁骑,也挡不住朝堂射来的冷箭。”
“我要的,不是暂时的苟活。”
“而是一个谁也夺不走、打不破的基地。”
这一番话,让沈啸虎哑口无言。
这些大道理他懂,可这跟挖那些破烂玩意儿有什么关系?
“至于粮食”李牧的嘴角扯了一下,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我已经找到门路了。”
他不再理会沈啸虎,径直走向黑塔。
那位流民首领和十个被挑出来的汉子,正坐在角落休息,看到李牧走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体。
这几天能吃饱饭,又亲眼见过李牧杀人,他们心里对李牧只剩下最原始的敬畏。
“黑塔。”
“李公公,您吩咐。”黑塔立刻躬身。
“你和你这十个兄弟,吃饱喝足,带上水和干粮,跟我出城。”李牧下令。
“去哪?”
“去找一样东西,一样能让我们所有人,明年都能吃饱饭的东西。”
李牧的安排有条不紊,完全将旁边脸色青白交加的沈啸虎当成了空气。
沈清月走了过来,轻声问:“你要亲自去?有危险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牧看了她一眼,“放心,只是去个山谷,地图我看过,离这里不远。”
沈啸出听着两人的对话,胸中的火气再次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被无视了。
这个来历不明的太监,不仅在指挥他的姑姑,还在调动他看不懂的人手,做他看不懂的事。
“我跟你去。”
沈啸虎咬着牙做出了决定。
他必须亲眼盯着,这个李牧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李牧瞥了他一眼,没同意,也没反对。
只扔下一句话。
“跟得上,你就来。”
半个时辰后,一支奇怪的队伍从静心苑出发。
李牧走在最前,身边是黑塔。
后面跟着十名流民汉子,他们衣衫单薄,但步履沉稳。
队伍的末尾,则吊着一个身穿镇北军软甲,脸色阴沉的少年将军。
他们沿着商人画的简陋地图,一路向北。
出了安北城的地界,土地愈发荒凉,寒风卷着沙土,刮在脸上生疼。
黑塔和手下们起初还只是闷头跟着,可走着走着,他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李牧一路上,不断下达着各种奇怪的口令。
“左二人,前出五十步,探路。”
“右二人,警戒侧翼山坡。”
“队形散开,保持间距!”
这些口令,简单干脆,透着一股浓厚的军旅味。
黑塔当过兵,他心头一跳,立刻听出了门道。
这分明是斥候小队在敌境中的行军索敌队形!
李牧还不时停下,指着地上的痕迹,教他们分辨野兽足迹,判断风向。
这些知识,对于他们这些在边境刀口舔血的人来说,全是活命的本事。
黑塔和他手下的汉子们,越走心里越是不平静。
他们原以为李牧只是个心狠手辣的太监。
可现在看来,这位李公子,分明是个精通沙场之术的百战老兵!
吊在队尾的沈啸虎,内心更是无比震动。
李牧的每一个指令,每一个战术手势,都精准、老练,甚至比他见过的镇北军中的许多老将还要纯熟。
一个深宫里出来的阉人,怎么可能懂这些?
这不可能!
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潜伏在姑姑身边,究竟图谋什么?
无数个疑问盘旋在他心头,让他对李牧的杀意和戒备,越来越重。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队伍翻过一道山梁。
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不大的山谷,出现在众人面前。
谷内,一片片绿色的藤蔓铺满地面,上面还开着白色或紫色的小花。
“就是这里。”
李牧停下脚步,拨开一丛藤蔓,伸手探入松软的沙土,用力一拽。
一串串拳头大小,沾满泥土的块茎,被他从土里扯了出来。
土疙瘩!
黑塔和手下们全都认得这东西。
不就是前几天,那伙倒霉商人用来充饥的玩意儿么?
“李公子咱们跑这么远,就是为了挖这个?”一个汉子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全是失望。
这东西,据说连猪都不怎么爱吃,费这么大劲干嘛?
李牧没有回答。
他只是把手里的土豆递给黑塔。
“挖。”
“把这个山谷里,所有能看到的这种土疙瘩,一粒不剩,全都给我挖出来。”
命令不带任何感情。
黑塔心里虽然全是问号,但出于对李牧的敬畏,还是第一个拿起短铲,闷头动手。
其他人见状,也只能跟着干活。
一时间,山谷里只剩下铁铲挖土的噗噗声。
沈啸虎站在谷口,冷眼看着这一切。
看着李牧指挥那群流民,将一堆在他看来与烂泥无异的垃圾,从地里刨出来。
他觉得这一幕,荒谬可笑。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笑不出来了。
那些土疙瘩太多了!
多到离谱!
随便一处藤蔓下,一铲子下去,就能刨出一大窝!
半个时辰不到,他们面前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黑塔等人也从最初的敷衍,变得越来越震惊,呼吸都粗重起来。
他们从未见过哪种野食,能有如此恐怖的产量!
这这要是能吃
黑塔拿起一个,在衣服上擦掉泥,犹豫了一下,就要往嘴里塞。
“别生吃。”李牧的声音及时传来,“有微毒,必须煮熟。”
“而且,”李牧看着他,“它的吃法,可不止水煮那么简单。”
李牧走到那堆土豆山前,心里快速估算了一下。
两三千斤!
只多不少!
省着点吃,加上之前买的那些,足够静心苑五十八口人,撑过这个冬天!
生存的第一道难关,就这么被他用最直接的方式,给踏平了!
回程的路上,气氛完全变了。
黑塔和他手下的汉子们,每个人都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脚步却比来时还要轻快。
他们看向李牧的背影时,目光里已经满是狂热。
这位李公子,在他们眼中已与神人无异。
他能点石成金,能从地里挖出吃不完的粮食!
跟着他,真的能活!
沈啸虎依旧缀在队尾,一言不发,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李牧的所作所为,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想不通,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李牧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妖术的方式,解决了眼下最大的粮食危机。
这不是谋略。
这是点石成金!
当他们回到静心苑时,天色已经擦黑。
院子里,张龙和赵四也带人运回了第一批宝贝。
一堆青灰色的石头。
还有一堆黏糊糊的河泥。
流民们好奇的围着这两堆怪东西指指点点,谁也猜不透这是要干什么。
沈清月站在廊下,看着李牧一行人满载而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李牧将背上的麻袋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走到那堆青灰色石头前,捡起一块,在手里掂了掂。
石灰石。
没错。
他又抓起一把黏土,用手指捻了捻。
黏度足够。
烧制水泥最关键的两种原材料,全部就位。
他转过身,对刚刚放下麻袋、正大口喘气的黑塔下令。
“黑塔,带上你的人,再辛苦一下。”
“在院子西边空地,给我用泥坯和砖石,砌一个窑出来。”
李牧一边说,一边用脚在地上画出一个简易的窑炉结构图。
一个肚子大,两头小的立式窑。
“窑要多高,肚子要多大,严格按我画的尺寸来,一分都不能差。”
黑塔看着地上的图,满脸茫然。
“李公子这是要烧炭,还是烧砖?”
李牧摇头。
“都不是。”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墙,望向远处夜幕下安北城的轮廓。
“我们烧一种东西。”
“一种能把石头粘在一起,比糯米汁和三合土坚固一百倍的东西。”
“从今天起,你们的任务,除了开荒,就是烧窑。”
李牧收回目光,声音斩钉截铁。
“给我往死里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