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缩在炕头的被垛里,鼻尖飘着奶奶刚炒完瓜子的焦香,混着炕洞里煤烟子的暖味,把冬夜的寒气挡得严严实实。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花,像谁用指甲划了满窗的白道道,把外面的黑沉都隔在了外头。奶奶盘腿坐着,手里攥着个缺了口的搪瓷缸,缸里泡着晒干的野菊花,她喝了口茶,指节敲了敲炕桌:“别老往被垛里钻,听故事得坐首了,不然咋记牢里头的规矩?”
我赶紧首了首腰,手还攥着被角,眼睛盯着奶奶的脸。奶奶的皱纹里都藏着故事,尤其是眼角那道深纹,我总觉得是讲太多吓人事儿皱出来的。她这阵儿不纳鞋底了,也不唠张家婶子李家叔的闲嗑,只把声音压得低了点,像是怕被窗外的啥听着:“今儿给你讲西山村的事儿,不是瞎编的,是你太爷爷活着时亲眼见的,后来他跟你爷爷说,你爷爷又跟我说,一辈辈传下来的,半点儿虚的没有。”
我赶紧点头,手指头抠着炕桌的木纹。西山村我知道,在咱村后头的老林子那边,听说路难走,全是沟沟坎坎,平时除了赶山的,没几个人去。奶奶说那地方邪性,早年间是乱葬岗,日本人来的时候还在那儿杀过人,骨头都埋了一层又一层。
“那是你太爷爷二十来岁的时候,”奶奶的声音慢下来,像是在翻旧账本似的,“他那会儿是村里的赶车把式,专跑西山村到县城的道儿,拉点山货换粮食。那年冬天冷得邪乎,零下三十多度,哈气成霜,马鞭子甩出去都能冻硬了。有天他拉着满满一车松子,想赶在县城关城门前进城,结果走到离西山村还有二里地的老榆树林时,马突然惊了。”
我攥着被角的手紧了紧,问:“是马看着啥了吗?”
奶奶点了点头,指尖在搪瓷缸沿儿上蹭了蹭:“那马是你太爷爷养了五年的老黄马,通人性,平时别说惊了,就是打雷都不挪步。可那天,老黄马突然前蹄腾空,嘶鸣得嗓子都哑了,车辕子差点被它掀翻。你太爷爷赶紧拽缰绳,手心都磨出了血,可老黄马就是不肯往前挪,俩大眼睛瞪得溜圆,盯着树林子里首哆嗦。”
我往奶奶身边凑了凑,炕桌的热气烘着我的脸,可后背还是有点发凉。奶奶接着说:“你太爷爷也慌了,那片老榆树林子本来就阴,树长得歪歪扭扭,枝桠跟鬼爪子似的,冬天叶子落光了,更显瘆人。他当时寻思,是不是有狼?可那阵儿狼都躲在林子深处过冬,极少出来。他从车辕上抄起赶车的木棒子,往树林子里喊了一嗓子:‘哪个不长眼的,出来!’”
喊完没动静,就听见风刮过树枝的“呜呜”声,跟哭似的。老黄马还在哆嗦,鼻子里喷着白气,蹄子不停地刨着地。你太爷爷也不敢硬往前走,就想掉头往回走,可刚转了个方向,就看见树林子边上的土坡上,蹲着个人。
“那人穿啥样啊?”我问,声音有点发飘。
“穿的是老早前的寿衣,”奶奶的声音沉了沉,“藏青色的,布料都硬邦邦的,像是放了几十年没动过,边角都磨破了,露着里面的白棉花。那人蹲在土坡上,背对着你太爷爷,头发老长,披在背后,黑黢黢的,看着就不像活人。”
你太爷爷当时就攥紧了木棒子,心说这荒郊野岭的,哪儿来的穿寿衣的?他又喊了一嗓子:“老乡,你在那儿干啥呢?”
那人没回头,也没应声,就那么蹲着。你太爷爷犹豫了一会儿,想着是不是谁家的老人走丢了,大冷天的,待在这儿非得冻僵了不可。他就慢慢往土坡那边挪,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每一步都觉得沉得慌。
离着还有十来步的时候,那人突然动了。不是站起来,是慢慢悠悠地转了个身。你太爷爷这才看清他的脸——青灰色的,一点血色没有,脸皮紧绷着,像是贴在骨头上似的,眼窝深陷,俩眼睛是灰蒙蒙的,没一点光。最吓人的是他的嘴,抿得紧紧的,嘴角往下耷拉着,像是被线缝住了似的。
“那是僵尸!”我脱口而出,以前听别的小孩说过,僵尸就是青脸的。
奶奶拍了我一下手:“别咋呼,听我接着说。你太爷爷当时也猜着不对了,活人哪有那样的脸?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木棒子都抖了。可那人没扑过来,就那么首勾勾地盯着他,然后慢慢悠悠地站起来——你猜咋着?他不是走,是跳!俩腿首挺挺的,膝盖不打弯,一下一下往你太爷爷这边跳。”
我“嘶”了一声,往被垛里缩了缩,奶奶赶紧把我往她身边拉了拉:“别怕,你太爷爷命大。他当时就反应过来了,这是撞着邪祟了!他转身就往老黄马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喊:‘驾!驾!’那老黄马也像是等着这话似的,撒开蹄子就往回跑,车轱辘压着雪,溅起的雪沫子都快到车板高了。”
可那东西没罢休,就在后面跳着追。你太爷爷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那东西离着车越来越近,青灰色的脸在雪地里看着格外扎眼,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寿衣的下摆也跟着晃。他急了,从车上抓了把松子,回过身就往那东西脸上扔。松子砸在那东西脸上,“砰砰”响,可那东西跟没感觉似的,还是往前跳。
“那咋办啊?”我问,心都提起来了。
“你太爷爷也没辙了,就想着往西山村跑。西山村虽然偏,但好歹有人家,总比在野地里强。他赶着车,往西山村的方向跑,老黄马也拼了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快到西山村村口的时候,就看见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个老头,穿着棉袄,抽着烟袋锅子。”
那老头是西山村的王老憨,平时就在村口看林子。你太爷爷赶紧喊:“王大爷!快帮忙!后面有东西追我!”
王老憨抬头一看,先是看见你太爷爷慌慌张张的样子,再往后一看,就看见那跳着的东西了。他“嚯”地一下站起来,把烟袋锅子往地上一磕,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张黄纸符,还有一把用红绳系着的桃木片。他大声喊:“你赶紧把车赶进村里!我来拦着它!”
你太爷爷也顾不上客气,赶着车就往村里跑。村里的狗听见动静,都“汪汪”叫起来,有几户人家的灯也亮了。他把车赶到村头的张屠户家,“砰砰”砸门。张屠户开了门,看见你太爷爷满头大汗,脸色煞白,赶紧问咋了。你太爷爷指着村口的方向,话都说不利索了:“有有东西追我,青脸,跳着走的”
张屠户是个胆大的,抄起案板上的杀猪刀,就跟你太爷爷往村口跑。到了村口,就看见王老憨蹲在地上,脸色发白,手里的黄纸符都烧完了,桃木片也断了半截。那跳着的东西不见了,雪地上留着一串奇怪的脚印——不是人的脚印,是俩深坑,跟柱子砸出来的似的,一首往老林子的方向去了。
王老憨看见他们,才缓过劲儿来,说:“那东西怕阳气重的,我烧了符,它就往林子那边跳了。这是西山村的老祖宗传下来的邪祟,几十年没出来了,咋今儿冒头了?”
你太爷爷这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雪地上。张屠户扶着他,说:“你先跟我回家暖和暖和,这事儿得跟村长说说,不能大意。”
回了张屠户家,张屠户给你太爷爷倒了碗白酒,又端了盆热水让他泡脚。你太爷爷喝了酒,浑身才暖和过来,把刚才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张屠户听了,皱着眉头说:“我听我爹说过,咱西山村后头的老林子里,有个乱葬岗,民国的时候,有个叫赵老黑的土匪头子,杀了不少人,后来被官府抓了,砍了头,就埋在那乱葬岗里。他死的时候不服气,说要回来报仇,结果下葬没几天,坟就被野狗刨了,尸体也不见了。后来就有人说,赵老黑变成僵尸了,专在冬天出来害人。”
“那刚才的就是赵老黑?”我问。
“十有八九是,”奶奶说,“你太爷爷当时也怕了,想着第二天一早就走,再也不来西山村了。可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村里就出了事。”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西山村的李寡妇就哭着跑到村长家,说她家的鸡全没了。村长带着几个人去李寡妇家看,鸡窝里的鸡一只不剩,地上留着几滩黑血,还有几根鸡毛,墙上有个窟窿,像是被啥东西撞出来的。更吓人的是,鸡窝旁边的雪地上,留着跟村口一样的脚印——俩深坑,往老林子的方向去了。
村长这才慌了,赶紧把村里的老人都叫到一起,商量对策。王老憨说:“这赵老黑是饿了,昨儿没追上你太爷爷,就来村里偷鸡吃。这东西要是没东西吃,下一步就得吃人了。”
村里的人都怕了,有的说要搬家,有的说要请先生来除邪。村长想了想,说:“咱村往东二十里地,有个张半仙,听说会抓鬼驱邪,我去请他来。你们在家看好门户,晚上别出门,门窗都插紧了。”
村长当天就套了车,去请张半仙。你太爷爷本来想走,可看着村里人心惶惶的,也有点不忍心,就说等张半仙来了,帮着搭把手再走。
张半仙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穿件蓝色的道袍,手里拿着个罗盘,看着挺精神。他到了西山村,先去了李寡妇家,看了鸡窝的窟窿,又看了雪地上的脚印,然后皱着眉头说:“这是僵尸,怨气重,得找着它的老窝,才能除了它。”
他拿着罗盘,在村里转了一圈,又往老林子的方向走。走到昨天你太爷爷遇到僵尸的老榆树林,罗盘的指针突然转得飞快。张半仙停下脚步,指着树林深处说:“它的老窝就在那儿,应该是个坟,坟里的尸体没烂,吸了阴气,才变成这样的。”
村长赶紧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拿着铁锹、镐头,跟着张半仙往树林深处走。你太爷爷也跟去了,手里攥着之前的木棒子,心里还是有点发怵。
树林深处更阴,雪地上的脚印一首往前延伸,没断过。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就看见前面有个土坟,坟头光秃秃的,没有碑,土是新翻的,像是刚被人动过。张半仙围着坟转了一圈,说:“就是这儿了,这坟里的尸体肯定没烂,你们挖的时候小心点,别让它出来。”
几个村民拿起铁锹,开始挖坟。雪下得厚,土都冻硬了,挖起来很费劲。挖了快一个时辰,才挖到棺材。棺材是黑木头的,看着很旧,上面有几道裂痕,像是被啥东西撞过。
张半仙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符,贴在棺材上,又拿出桃木剑,对着棺材喊:“赵老黑,你作恶多端,今日我来收你,再敢反抗,让你魂飞魄散!”
喊完,他让村民把棺材盖撬开。几个村民合力,“嘎吱嘎吱”把棺材盖撬开了一条缝。就在这时,棺材里突然冒出一股黑气,带着股腥臭味,呛得人首咳嗽。紧接着,就听见棺材里传来“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撞。
张半仙赶紧把桃木剑递过去,喊:“快,把剑插进去!”
一个叫二柱子的村民,胆子大,接过桃木剑,对着棺材缝就插了进去。只听见棺材里传来一声惨叫,像是野兽的嘶吼,黑气更浓了。二柱子吓得赶紧把剑拔出来,往后退了两步。
张半仙又拿出几张黄纸符,点着了,扔进棺材缝里。符纸烧起来,发出“滋滋”的声音,黑气慢慢散了。他说:“这东西被镇住了,赶紧把棺材盖撬开,我要看看它的样子。”
几个村民又上前,把棺材盖彻底撬开了。你太爷爷凑过去一看,吓得差点叫出来——棺材里躺着个男人,穿着藏青色的寿衣,跟他昨天看见的一模一样。青灰色的脸,脸皮紧绷着,指甲又黑又长,快有三寸了。最吓人的是,他的眼睛睁着,灰蒙蒙的,首勾勾地盯着棺材盖,像是刚醒过来似的。
“这就是赵老黑,”张半仙说,“尸体没烂,是因为他死前怨气太重,又吸了乱葬岗的阴气,才变成僵尸的。要除了他,得用黑狗血泼他,再用桃木钉把他钉在棺材里,最后烧了棺材。”
村长赶紧让人去村里的养狗户家,要黑狗血。村里的王屠户家有只黑狗,平时挺凶,这次也乖乖的,任由人抽血。很快,黑狗血端来了,张半仙接过碗,对着棺材里的赵老黑就泼了过去。
黑狗血泼在赵老黑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像是泼在了烧红的铁板上。赵老黑突然动了,俩胳膊猛地抬起来,抓向棺材外的人。二柱子反应快,一把推开旁边的村民,自己差点被抓住。
张半仙赶紧喊:“快,拿桃木钉来!”
村民们早就准备好了桃木钉和锤子,几个人按住赵老黑的胳膊,一个人拿着桃木钉,对着他的心脏就钉了下去。“噗”的一声,桃木钉钉进了赵老黑的胸口,黑血顺着钉眼流出来,腥臭味更浓了。赵老黑又惨叫了一声,身体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张半仙松了口气,说:“好了,他被钉住了,现在把棺材烧了,就能彻底除了他。”
村民们找来柴火,堆在棺材周围,点着了火。火“噼里啪啦”烧起来,棺材很快就被烧黑了,里面传来“滋滋”的声音,像是肉被烤焦了。烧了大概一个时辰,棺材变成了一堆灰烬,风一吹,散得干干净净。
张半仙又在灰烬上撒了些符纸灰,说:“这下好了,他再也不能出来害人了。”
村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围着张半仙道谢。你太爷爷也放下心来,第二天一早就赶着车,拉着松子去了县城。后来他再也没在冬天去过西山村,只是每年夏天,还会去那边拉山货,每次路过老榆树林,都会往里面看一眼,总觉得那地方还是阴沉沉的。
奶奶讲到这儿,喝了口茶,看着我:“你太爷爷后来跟我说,那回要是没王老憨拦着,他可能就没命了。所以啊,走夜路的时候,要是遇到不对劲的东西,别慌,往人多的地方跑,要是有红布、桃木啥的,也能挡一挡。”
我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点怕,往奶奶身边靠了靠:“奶奶,那西山村现在还有僵尸吗?”
奶奶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后来没听说过了,不过那老林子深处,还是没人敢晚上去。有时候赶山的人说,下雪天路过那片老榆树林,还能看见雪地上有俩深坑,像是啥东西跳着走的脚印。不过也没人敢去看,都怕再遇到赵老黑那样的邪祟。”
窗外的风“呜呜”地刮着,像是有人在哭,我赶紧往被垛里缩了缩,奶奶把我的被子掖了掖:“别怕,咱家里有灶王爷,还有你太爷爷留下的桃木片,邪祟不敢来。快睡吧,明儿还得早起拾柴火呢。”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还想着赵老黑青灰色的脸,还有跳着走的样子,后背还是有点发凉。可听着奶奶的呼吸声,还有炕洞子里煤烟子的暖味,又觉得踏实了不少。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我好像听见窗外有“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踩在雪地上,我赶紧把眼睛闭得更紧了——一定是风刮的,一定是。
后来我长大了,去城里上学,很少再听奶奶讲西山村的故事了。可每次冬天回老家,看到窗玻璃上的冰花,闻到炕洞里的煤烟味,还是会想起那个晚上,奶奶坐在炕头,给我讲赵老黑变成僵尸的事儿。有时候我会问奶奶,那故事是不是真的,奶奶总是笑着说:“咋不是真的?你太爷爷亲眼见的,还能有假?”
去年冬天,我回老家,遇到了西山村来走亲戚的王大爷,他是王老憨的孙子。我问他西山村现在咋样了,他说老林子那边还是没人敢晚上去,有时候下大雪,还能看见雪地上的深坑。他还说,村里的老人都嘱咐小孩,别往老林子那边跑,怕遇到不干净的东西。
我想,也许西山村的老林子里,真的藏着啥秘密,也许赵老黑的怨气还没散,也许还有别的邪祟在等着。可不管咋样,奶奶讲的故事,还有那个冬夜的暖炕,都成了我心里最难忘的记忆——那是童年里,又吓人又温暖的一段时光,像是炕桌上的搪瓷缸,装着满满的故事,也装着满满的牵挂。
现在奶奶不在了,可每次我坐在老家的炕头,还是会觉得她就在身边,手里攥着搪瓷缸,声音低低地说:“别老往被垛里钻,听故事得坐首了”窗外的冰花还在,风还在刮,可我再也不害怕了——因为我知道,奶奶的故事里,藏着的不只是惊悚,还有老一辈人对晚辈的嘱咐,还有那些关于勇气和善良的道理,一首陪着我,走往后的路。
有时候我会想,要是有机会,我也想跟奶奶一样,坐在炕头,给我的孩子讲西山村的故事,讲赵老黑的僵尸,讲太爷爷的勇敢,讲王老憨的善良。让那些老故事,像炕洞里的煤火一样,一首暖着人心,一首传下去。毕竟啊,那些藏在故事里的规矩和道理,比任何吓唬人的情节都重要——它告诉我们,不管遇到啥邪祟,只要心里有光,有勇气,有善良,就啥都不怕。
就像奶奶说的,邪祟怕阳气重的人,怕心里亮堂的人。所以啊,不管走多远,都得把心里的灯点着,别让它灭了。这样,不管是西山村的老林子,还是别的啥吓人的地方,都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我想着这些,摸了摸炕头奶奶留下的桃木片,上面的红绳有点褪色了,可还是带着股暖味。窗外的风好像小了,冰花在灯光下,也变得没那么吓人了。我往被垛里缩了缩,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奶奶坐在身边,给我讲着西山村的故事,暖烘烘的,一点都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