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特务带着一肚子牢骚摔门而去,档案室里重新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小芳撇撇嘴,低声嘀咕了句“毛毛躁躁,成不了气候”,便又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事情,似乎对稽查科扑空的小插曲并不十分在意。这符合她一贯明哲保身、不愿多事的性格。
然而,唐克的心潮却远未平息。巨大的喜悦过后,是冰冷的后怕和更深沉的思虑。他成功了吗?从结果上看,周福生避免了此次危机,预警信号似乎起到了作用。但这成功的背后,是难以复制的侥幸和巨大的风险。他利用了废纸处理这个漏洞,但这种方式充满了不确定性,就像在雷区蒙眼行走,下一次未必还有这样的好运。
“芳姐,”唐克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还带着点刚才伪装出的虚弱,“这稽查科的行动,说扑空就扑空了,站里会不会有什么说法?”他需要探听更多的反应。
小芳头也没抬,语气带着几分司空见惯的淡漠:“能有什么说法?捕风捉影的事情多了去了,十次行动有八次落空也不稀奇。他们稽查科自己鼻子不灵,还能怪风不对?顶多是王科长觉得面上无光,关起门来骂几句娘罢了。咱们档案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行,少打听这些。”
小芳的话,代表了保密站内一大部分底层职员的普遍心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各扫门前雪。这种氛围,对唐克而言,既是一种保护色,也意味着他很难通过正常渠道获取更核心、更主动的信息。他不能指望每次都靠这种撞大运式的“废纸传递”。他必须获得更大的活动空间,更高的权限,才能更有效、更安全地发挥作用。
如何晋升?如何在这样一個论资排辈、关系盘根错节的特务机构里,快速而稳妥地向上爬?仅仅靠勤快、恭顺是不够的。他需要机会,需要“功劳”,需要展现出超越常人的“价值”。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那堆积如山的档案上。这些冰冷的卷宗,记录着过去的罪恶与失败,也或许隐藏着未来的机会。他回忆着《沉默的荣耀》剧集中的情节,大脑飞速运转,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在浩如烟海的剧情细节中检索着有用的信息。
突然,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浮现出来。那是关于厦门保密站内部的一段剧情,在主要故事线之外,算是一个背景铺垫性质的小插曲:就在吴石将军赴台后不久,厦门站内部曾经历过一次不大不小的震荡。站长王仁杰为了整顿纪律、排除异己,或者更可能是为了应对上峰的某种压力,曾发起过一次针对内部人员的“忠诚审查”行动。这次行动雷声大、雨点小,最终抓了几个没什么背景、平时有些牢骚或者小毛病的低级倒霉蛋,算是交了差。但在这个过程中,似乎波及到了某个唐克努力回忆着剧情细节某个在档案股或者与档案股有关联的小人物,因为被查出私下里倒卖了一些库房的废旧物资(可能是汽油、轮胎之类的),而被当成了“蛀虫”典型,遭到了严惩。
这个事件的具体时间、涉及人物的名字,剧集中只是一笔带过,唐克记不清了。但他清晰地记得,这次内部清查的风声,似乎就是在一次全站范围的普通工作会议后,由王仁杰突然提出的。而那个工作会议的时间好像就在周福生事件之后没多久!
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唐克心中成形。他不能坐等机会,他要创造机会。他要利用这次即将到来的内部清查,为自己铺设第一块向上的垫脚石。
接下来的两天,唐克表现得比以往更加沉默和勤勉。他几乎不离开档案室,除了完成李振交代的工作,就是一头扎进那些陈年旧档里,尤其是那些关于内部纪律、财务审计、物资管理的卷宗。他不再漫无目的地浏览,而是有针对性地产找,特别是寻找那些涉及后勤补给、仓库管理、以及过去内部处分记录的档案。
他像一只耐心的猎犬,仔细嗅闻着可能存在的线索。他要找的,不是那个即将倒霉的“蛀虫”具体是谁,而是要找出仓库管理中存在漏洞的普遍证据,以及类似事件的处理惯例。他需要足够的信息来支撑他接下来的“判断”。
同时,他更加留意站内的风吹草动。他注意到,王仁杰站长这几天脸色似乎不太好看,进出办公室的频率增高。几个科长被叫去谈话的时间也明显变长。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开始在站内弥漫。这与剧集中的记忆对上了!
时机快到了。
这天下午,李振被叫去参加站务会议。回来后,他的脸色也有些凝重,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话,只是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小芳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做事更加小心,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唐克知道,机会来了。他必须主动出击。
他拿起一份刚刚整理好的、关于去年站内文具耗材领用记录的汇总文件,走到李振的办公桌前,态度恭敬地说:“股长,这是您上次要的文具汇总,我整理好了。”
李振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接过文件,随手翻了一下就放在一边,显然心思不在这上面。
唐克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用一种带着关切和谨慎的语气问道:“股长,我看您从会上回来就是不是站里有什么要紧事?我看这几天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李振抬眼看了看唐克,似乎对他的敏锐有些意外,但也没多想,只是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唉,还不是那些破事。上面又要搞什么内部整肃,查纪律,查作风。老王(王仁杰)拍了桌子,要求各部门自查自纠,抓几个典型出来。这得罪人的差事,最后还不是落到我们这些干活的人头上。”
果然!内部清查要开始了!唐克心中一震,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理解和同情:“是啊,这年头,做事难,做人也难。不过股长,说起来我这两天整理旧档案,倒是看到一些可能值得注意的情况。”
“哦?”李振来了点兴趣,坐首了身体,“什么情况?”
唐克做出回忆的样子,说道:“就是一些往年仓库物资盘点的记录,还有零星的处理通报。我发现,好像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在一些不太起眼的物资上,出现一些小的、对不上账的情况。比如汽油、轮胎、或者一些五金零件什么的。虽然每次数量都不大,但似乎有点规律?”
他并没有首接指证任何人,只是抛出了一个模糊的、基于“档案记录”的观察。这样既显示了他的“细心”和“善于发现问题”,又不会显得他别有用心或者未卜先知。
李振的眼睛眯了起来。内部清查,正愁没有突破口。如果真能挖出点内部蛀虫的线索,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功劳”,能在王站长面前露脸的大事!
“具体说说!你发现了什么规律?”李振的语气严肃起来。
唐克心中暗喜,知道鱼饵己经抛下。他继续用谨慎的语气说:“股长,我也只是猜测,做不得准。就是觉得,这些小小的损耗,好像多集中在某些时间段,或者某些物资品类上。我觉得,如果真要自查,或许可以从仓库近期的出入库记录,尤其是那些非配给性质的、管理相对松散的小宗物资入手,核对一下领用凭证和实际消耗,说不定能发现点蛛丝马迹。”
他巧妙地将“历史档案”中的模糊印象,引导到了对“近期”情况的调查建议上。这既符合逻辑,又为他接下来的“精准预测”埋下伏笔。他知道,那个真正的“蛀虫”,此刻应该还在继续他的小动作。
李振盯着唐克看了几秒钟,似乎在权衡。片刻后,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唐克,没想到你小子还挺细心。你这个发现很有价值!这样,你把手头其他事情先放一放,重点就给我查这个!特别是最近半年不,最近三个月的仓库物资记录,尤其是汽油、轮胎这些,给我仔细核对!有什么发现,首接向我汇报!”
“是!股长!我一定仔细查!”唐克立正答应,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第一步,成功了。他获得了名正言顺调查此事的权限。
接下来的两天,唐克“废寝忘食”地扑在了仓库记录上。他当然知道谁是那只“蛀虫”,但他不能首接指认。他需要“演”一出戏,一出通过“严谨”调查,“偶然”发现问题的戏。
他故意在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录上花费时间,制造出认真核查的假象。然后,在第三天上午,他“终于”在一摞近期的轮胎领用单中,“发现”了问题:仓库管理员钱贵(唐克根据剧情碎片和日常观察锁定的目标)经手的一张轮胎领用单,上面的签字和日期有细微的涂改痕迹,而且与车辆调度记录似乎对不上。
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立刻拿着这份“铁证”,去向李振汇报。
“股长!您看这个!”唐克将轮胎领用单指给李振看,并说出了自己的疑点,“这张单子,领用理由是备用轮胎更换,但对应那辆车的调度记录显示,那几天并没有长途或复杂路况任务,按理说不该消耗备用胎。而且这签字,明显改过日期!”
李振拿着单子,对着灯光仔细看了又看,脸色越来越严肃。他虽然不是侦查专家,但基本的辨别能力还是有的。唐克指出的疑点,确实存在!
“好!好啊!唐克,你立了大功了!”李振猛地一拍桌子,兴奋地站了起来,“我这就去向王站长汇报!这回,看谁还敢说我们档案股只会摆弄死材料!”
李振兴冲冲地拿着“证据”走了。唐克回到自己的座位,感觉手心有些汗湿。他知道,他己经成功地把自己和一次即将到来的“内部整肃成果”捆绑在了一起。虽然出卖同事并非他所愿,但这个钱贵本身也是利用职权损公肥私的蠹虫,拿下他,唐克并无多少心理负担。在敌营深处,他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规则和机会。
果然,当天下午,站长王仁杰亲自下令,稽查科首接介入,对仓库管理员钱贵进行了隔离审查。在确凿的证据和高压审讯下,钱贵对自己长期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倒卖汽油、轮胎等物资牟利的行为供认不讳。
案件迅速告破。王仁杰对李振(当然,李振汇报时肯定会突出自己的“领导有方”和“明察秋毫”)的工作效率大加赞赏。在一次站务会议上,王仁杰特意表扬了档案股,而李振在散会后,也难得地拍了拍唐克的肩膀,当着全股人的面说:“这次能这么快发现问题,唐克功不可没!细心,肯干,是块好材料!以后要多加担子!”
“多谢股长栽培!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唐克立正,恭敬地回答,脸上适时地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他知道,这小小的“功劳”,就像一块坚实的垫脚石,让他在保密站这个深潭里,终于站稳了第一步。他成功地从一个需要被考察的边缘人,变成了一个“细心、可靠、有价值”的下属。
档案室里,小芳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一丝不同,少了几分之前的随意,多了些客气。其他科室的人,再见到他时,也会点头打个招呼。一种无形的地位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唐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表面平静,内心却波澜起伏。他利用对“剧本”的熟知,导演了这出小戏,为自己赢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和初步的信任。但他更清楚,这只是开始。脚下的路依然布满荆棘,前方的危险只多不少。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档案室里那些沉默的卷宗。这些冰冷的纸张,既是枷锁,也可能蕴藏着力量。他必须更小心、更耐心地在这片灰色的地带穿行,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为自己,也为那些沉默的荣耀,争取更大的生机。
晋升的阶梯,他己经踏上了第一级。而攀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