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先送江屠夫到了江家小院。
江臻安抚了一番,让江屠夫莫要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这才坐车回到俞家。
刚踏进大门,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的俞昭在前厅拦住了她,劈头盖脸便是斥责:“江氏,你看看你爹做的好事,一身腥臊,闯入国公府宴会,真是丢人现眼,奇耻大辱!”
江臻静静地看着他:“今日在场宾客,骁勇将军的岳父少年时在码头扛货,侍郎大人的岳母曾在街头卖豆腐……他们的身份,比我爹这正经开铺营生的屠户,又高贵到哪里去,为何无人觉得他们丢人,偏偏你觉得丢人?”
她向前一步,一字一句,“你知道为什么吗,不是因为我爹的身份低微,而是因为你,俞昭,做错了事,你比谁都心虚!”
俞昭哽住。
正是因为他在妻子尚在时便另娶平妻,心中本就存了亏欠和忌讳,才会如此敏感于江家的任何一点不堪,生怕被人抓住话柄,戳穿他道貌岸然的表象……
江臻不再看他。
她眼神一转,落在了旁侧盛菀仪头上。
不知为何,盛菀仪心头突然瘆得慌。
“盛妹妹。”江臻道,“如何对我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我都可以不计较,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将手伸到江家,伸到我爹头上!”
俞昭立刻挡在盛菀仪身前,怒道:“江氏,你休要血口喷人,菀仪从来行事光明磊落,岂会做这等事!”
江臻将跟在身后的珍珠拽到身前:“那你告诉我,珍珠自幼在侯府长大,从未见过我爹一面,今日在镇国公府,她是如何能一眼就认出我爹,还当众高喊江家老爷?”
俞昭顿时愣住。
他与江臻成亲后,因嫌恶江家院子臭,很少去岳家,与江屠夫见面次数极少,方才在宴会上,在江臻开口喊爹之前,他并未认出那是他岳父。
侯府婢女是如何认出的?
珍珠浑身僵硬。
盛菀仪心中剧震,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没想到江臻心思如此缜密,瞬间就抓住了这个破绽。
今日之事,这确实是她母亲让人去清水巷请江屠夫,再由珍珠当众点明江屠夫低贱的身份,本想众目睽睽之下坐实江臻出身卑贱,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留下了把柄。
“姐姐如此疑我,我百口莫辩。”盛菀仪依旧是那副疏离贵女的模样,“姐姐既不喜珍珠,发卖了就是,何必说这些,周嬷嬷,立即送珍珠去牙房。”
珍珠扑通一声跪下:“夫人,奴婢冤枉,还请夫人再给奴婢一个机会……”
周嬷嬷直接堵住珍珠的嘴,叫两个粗壮仆妇拉了出去。
江臻带着杏儿走了。
盛菀仪并不在意珍珠这个二等丫头,她抬眼,看到俞昭一脸铁青。
她抿了抿唇:“怎么,夫君也不相信我吗?”
俞昭压下心绪,握住了她的手:“你格局大,眼界宽,身份尊贵,我自然信你不会做这等下作之事。”
二人相携回锦华庭。
幽兰院。
琥珀早已听人说了前院珍珠被发卖之事,她的一张脸毫无血色,低着头,战战兢兢给江臻递茶。
“大、大夫人,请用茶。”
江臻并不接,而是翻开一本书,细细看起来。
她看得很专注。
时间一点点流逝,琥珀维持着递茶的姿势,手臂开始发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这时杏儿拿了几个鞋样子过来:“夫人喜欢哪个?”
琥珀忽然明白过来哪里错了。
是称呼错了。
她嘴里的夫人,是侯门嫡女。
她称呼江氏,是大夫人。
多了个大字,就意味着,她并不认江氏为主。
她也确实不想认。
可……
珍珠那般下场。
明明夫人能护住,却主动弃了珍珠。
是啊,区区二等丫头而已,对侯门嫡女来说,算得了什么,说卖就能卖了。
而在这,虽不体面,但至少可以象杏儿一样自在。
琥珀脑中千万个念头闪过,最终将腰弯得更低,重新开口:“夫人,请喝茶。”
江臻这才伸出手。
接过了那杯温度已然有些凉了的茶,轻轻啜了一口。
“下去吧。”
琥珀狠狠松了口气。
江臻书还没看几页,门口一个身影不经允许就冲了进来:“听说今儿镇国公府老夫人赐了你一根簪子?”
俞薇静的眼睛像钩子一样直往江臻发间瞟,甚至凑上前来,伸手想去碰那簪子。
江臻用书挡开她的手:“是你的东西吗,你就碰?”
“大嫂……”俞薇静拿出从前惯常的撒娇伎俩,“你是不知道,我好长时间都没什么新鲜首饰戴了,出门都被人笑话,这个金簪,你送给我好不好?”
江臻继续看书,头也不抬:“不送,杏儿,送客!”
俞薇静脸色顿时就变了:“看看看,看什么看,你一个乡野村妇能看明白吗,你以为看懂了这些书,我大哥就能回心转意吗,你做梦!”
她一把抓过那本书,用力摔在地上。
江臻倏然起身。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俞薇静的侧脸。
力道之大,让俞薇静整个人都懵了,她捂着脸,瞪着江臻,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你、你敢打我?”
“再敢动我的物件,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江臻眼神冰寒,“滚出去。”
俞薇静气疯了。
她刚要破口大骂,俞晖快步进来,死死拽住了她的手腕:“你闭嘴,跟我走!”
“放开我,放开!”俞薇静愤怒挣扎,“她打我,你没看到我脸都肿了吗,你要真是我亲二哥,就替我打回去!”
“你是疯了吗?”俞晖难以置信,“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京城这个繁华之地,迷了你的眼,让你忘了出身是吗,明天我就带你回老家……”
俞薇静冷笑:“你还没资格让我回老家!”
她甩手就跑了。
俞晖蹲下身,将地上的书捡起来:“对不起大嫂,薇静被惯坏了,她本性不是这样的,我会送她回老家潜心养一阵子。”
江臻:“二弟,你似乎还不明白。”
俞晖不懂何意。
“如果是你大哥提出要送她回老家,”江臻缓缓道,“那么,无论她愿不愿意,无论老太太是否心疼,她都只有回老家这一条路可走,因为你大哥的话,在俞家,就是规矩。”
她接着道,“当你足够优秀了,才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俞晖浑身一震。
他许久才道:“是,大嫂,我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