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珵明小脸煞白。
在他小小的心里,裴琰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大恶人。
如今落在了恶人手中,他还会有活路吗?
巨大的恐惧让他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但他想起了病中的父亲,一股勇气莫名升起。
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带着浓重的哭腔,用尽力气喊道:“你、你打我吧,你打了我……以后就不可以再打我父亲了!”
裴琰:“……”
原身以前究竟干了多少混帐事,瞧把这孩子吓成啥样了。
“以前的事,是个误会。”他赶紧说正事,“我今天找你,是想让你替我给苏屿州传个话……”
苏珵明一呆。
他父亲都病危了,这个裴琰,居然还不肯放过他父亲,这是要下战书么,还是说,诅咒羞辱?
“放开我,你放开我!”
他剧烈挣扎起来。
裴琰一个头两个大:“不是,你这孩子咋回事,我就让你帮忙传个话而已……”
“小明,别哭……”
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紧接着,一条手臂揽过苏珵明,将他抱进了怀中,他闻到了令人心安的气味。
他睁大朦胧泪眼,看到了一个温柔的妇人。
“你别怕,裴琰不会伤害你……”江臻哄着道,“我们不是坏人,是你父亲苏屿州的朋友,他病了,我们都很担心。”
苏珵明哽咽道:“外人都说,我父亲命不久矣……”
“当然不会。”江臻柔声开口,“你父亲是百年难见的天才,他日夜思虑,大概是一个问题想不明白,陷进死胡同,所以才病了……我这有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药方,你帮忙传达给你父亲,或许能治好你父亲的病,但,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一旦说出去,就不灵了……”
苏珵明一路小跑回太傅府。
看到曾祖父苏太傅正亲自将几位太医送到二门外。
一向威严持重的曾祖父,此刻背影佝偻,眼框赤红,声音沙哑地拱手:“有劳诸位太医了……”
太医们面露难色。
他们根本探不出生了什么病,因为脉象和正常人差不多。
若是旁人家的富贵公子哥儿,他们可以隐晦提醒一下或许是装病,但,苏屿州是谁?
一手锦绣文章名动京华,被誉为谪仙临世,他如同一株生长在万丈雪崖之巅的玉树,清冷孤绝,不惹凡尘。
这样的人,何须装病?
他又需要装病给谁看?
太医们叹息着离去。
“曾祖父。”苏珵明走上前,“我想去看父亲。”
苏太傅看着年幼的曾孙,心中更是悲恸,声音哽咽:“好孩子,但,你父亲病着,怕……怕过了病气给你。”
“让他去吧。”一旁的苏老夫人抹着眼泪道,“父子天性,总该、总该见最后一面。”
苏珵明迈开小短腿,朝内院奔去。
还未踏进院子大门,他就听见了一阵一阵压抑的哭声,粗使婆子们,丫环们,嬷嬷们,都在抹眼泪,一片绝望笼罩着。
苏屿州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
苏珵明踢掉鞋子就要爬上床,却被嬷嬷一把给拦住了:“小少爷,使不得,公子他……他需要静养。”
嬷嬷语气为难。
谁都知道,公子因为不喜这桩被算计来的婚姻,连带着对这个儿子也极为冷淡,从不与孩子亲近。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苏老夫人跟着走了进来,抱起孩子,“明哥儿,和你父亲一块儿躺着说会话吧……”
苏珵明上了床,小心翼翼靠近。
父亲并不喜欢他,因为父亲十五岁那年,被算计上花船,母亲才怀上了他,他不被父亲所接纳。
可那又怎样。
他依然敬仰父亲。
“父亲……”苏珵明靠过去,尤豫了很久,终于开始开口,声音极小,“苏二狗,臻姐喊你写作业了!”
话音刚落。
床榻上,原本如同沉睡般毫无声息的苏屿州,忽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
满室皆静。
所有压抑的哭泣声、叹息声,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几十道视线,齐刷刷看向苏屿州。
“州儿,你醒了!”苏太傅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颤斗,“来人,快,快将太医请回来!”
丫环婆子们从震惊中回过神,屋内瞬间乱作一团。
苏屿州呆了一下,随即剧烈咳嗽起来:“爷爷,不用请太医,我已经好多了……”
这声称呼,让苏太傅猛地愣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州儿……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称呼过他了?
自从州儿八岁那年,亲眼目睹双亲惨死,这孩子的心就彻底封闭了。
他认定是苏家为了朝堂权势,牺牲了他的父母亲,他痛恨苏太傅,恨上了整个苏家。
他从此变得沉默寡言,性情清冷,孤高出尘。
外人说他象不染纤尘的谪仙,但在家人看来,他更象个毫无生气的假人,对至亲保持着疏离的礼貌,再也未曾流露过半分真情,更别提如此……近乎孺慕的称呼。
看着孙子那双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的眼睛,苏太傅心中巨震,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苏屿州蓦的回神。
原身,是个高冷的人,在苏家基本上不开口,就算开口,也是满嘴之乎者也。
他刚刚,差点露馅。
“都出去。”苏屿州看向床侧的孩子,“你留下。”
众人一惊。
公子爷……竟然主动要求小少爷留下,他以往不是最不喜这孩子近身吗?
苏太傅与老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
州儿病了一场,好似变了。
具体哪里变了,却有些说不上来。
两位老人想问点什么,但不敢问,于是带着所有下人退了出去。
苏老夫人拉着苏太傅低声道:“州儿是叫你爷爷了吗,为何没叫我一声奶奶?”
苏太傅:“大概是听错了。”
几十个人一走,苏屿州狠狠松了口气。
天天装病,白天躺在床上被灌药,晚上偷偷溜起来找吃的填肚子,没病都快折腾出病来了。
但他不敢病愈……
因为,病好了,就要上朝,就得去内阁处理公务,还得参加诗会……
苏屿州目光复杂的盯着床上的孩子。
他才十八岁,还是高中生,叫他如何接受,成了个五岁多孩子的爹?
不过这孩子,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他招招手:“你是小明吧,刚刚你偷偷在我耳边说的话,是谁教的?”
苏珵明瞪大眼。
父亲居然跟他说话了!
还唤他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