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最后一缕硝烟,终于彻底消散在苍茫的地平线上。残敌远遁荒漠,短时间内再无南侵之力。新筑的烽燧如同沉默的巨人,守护着刚刚恢复平静的边境线。萧绝以雷霆手段完成了防务交接,将北境军务暂交于忠心耿耿且能力出众的赵昂执掌。
凯旋的号角,在一个天光初破云层的清晨,雄浑地吹响。
玄甲黑旗的大军,如同一条黑色的钢铁洪流,离开了驻扎数月的营寨,踏上了南归的道路。与来时不同的是,队伍中多了一辆并不奢华却格外坚固的马车,里面装载着从黑风坳邪术祭坛废墟中搜集到的、可能作为证据的残片,以及那枚被封存的敌军玉佩和太后赏赐的沉香手串。
萧绝没有乘坐马车,他依旧骑着他那匹神骏的黑色战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银甲早已擦拭得锃亮,折射着清冷的晨光,但他眉宇间那经年不化的冰寒,却比北境的风雪更加刺骨。他的目光平视前方,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早已落在了那座金碧辉煌却又暗藏无数腥风血雨的皇城。
在他的身侧稍后半个马头的位置,云芷同样策马而行。她换上了一身更便于长途跋涉的青色骑装,墨发束起,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清冽如雪、锐利如笔的气质。她没有去看道路两旁逐渐变得熟悉的景色,大部分时间都微垂着眼眸,似乎在养神,又似乎在通过腕间那被“镜像”封印的手串,持续不断地向外发送着精心编织的“疲惫”与“归心似箭”的虚假信息。
大军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股百战余生的凛然煞气,所过之处,沿途州县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比大军更快地传回了京城。
越是接近帝都,气氛便越是热烈。
当那巍峨的京城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官道两旁早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欢呼声、鞭炮声、孩童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沸腾的海洋。百姓们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争相一睹这位挽狂澜于既倒、扬国威于域外的靖王风采。
“靖王千岁!”
“大将军威武!”
“天佑大梁!”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几乎要掀翻天际。五彩的纸屑和花瓣如同雨点般从道路两旁的楼阁上洒落,落在冰冷的铠甲上,落在战马的鬃毛上。
萧绝端坐马上,面容冷峻,对周围的喧嚣恍若未闻。他甚至没有抬手向欢呼的民众致意,只是偶尔,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会极其短暂地扫过人群中的某些角落——那里,或许藏着皇后一党的探子,或许有国师府的眼线,又或许,有瑞王安排的接应之人。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被无数双眼睛放大、解读着。
云芷感受着这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热情,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清明。这万丈荣光,这如潮赞誉,不过是浮于表面的泡沫。泡沫之下,是即将吞噬一切的巨大旋涡。她微微侧过头,目光与萧绝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眼神的明显波动。
但就在那一刹那,通过灵魂深处那紧密相连的契约,她清晰地感知到了他平静外表下,那如同海底暗流般汹涌的、压抑了太久的仇恨与决绝。他也“听”到了她心中那份与他同频的冷静、警惕,以及一种“无论前方是何等龙潭虎穴,我与你同往”的无声誓言。
心意,在万民欢呼的喧嚣中,寂静相通。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冷硬如铁,一个清冽如冰,在这片欢庆的海洋中,仿佛两个格格不入的异数,却又奇异地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关于“画笔军师”的传说早已在京城流传开来,此刻见到靖王身边这位气质独特的女子,人们更是确信不疑,投向她目光充满了好奇、敬畏,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对于打破常规的隐隐期待。
队伍缓缓穿过高大的城门,进入了帝都。
城内的气氛更加热烈,但也更加复杂。文武百官按品级列队相迎,脸上挂着格式化的笑容,说着冠冕堂皇的贺词。萧绝依旧只是淡漠地点点头,目光从那些或真诚、或虚伪、或敬畏、或忌惮的脸上扫过,如同寒流掠过,让不少官员下意识地收敛了笑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在百官队伍的末尾,他看到了瑞王萧宸。年轻的王爷穿着亲王朝服,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神色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为兄长感到高兴的喜悦。但当他与萧绝目光接触的瞬间,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凝重与了然,却未能逃过萧绝的眼睛。
信息,已经收到。京中的网,正在悄然编织。
萧绝微不可察地颔首,随即移开了目光。
凯旋的队伍沿着御道,向着皇宫方向缓缓行进。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殿群,如同盘踞的巨兽,张开了沉默而危险的口。
欢呼声在身后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越来越沉重的肃杀与压抑。
萧绝勒住马缰,抬头望向那近在咫尺的、巍峨的宫门。
到了。
表面的荣光已然落幕。
真正的战斗,从现在起,才刚刚开始。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银甲碰撞,发出冰冷而坚定的声响。云芷也随之下马,静静地站在他的身侧。
宫门的阴影,如同命运的帷幕,缓缓向他们笼罩下来。
(第四卷《挚爱之溯》完)